一

       秋天来了，院子里有几棵树的叶子变红了。远远望去，像是染了一头红绿混搭发型的少女，很时髦，也很好看。

二

        在春天的时候，似乎也经历过这么一次。

       在南方，冬天会落叶的树似乎不多，大多数是常绿的。所以在春天的时候一部分叶子需要更新换代。

       有好几天，我从树下经过，总能拾到一些散落在附近草地上的红叶，不多，但片片都是干净完整的叶子，舒展的叶片如同一叶扁舟静静地停泊在草坪上。透过阳光，红色的叶片很透亮，上面的纹理清晰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。

       那时候沉浸在书香之中，偶尔也写写文章。每每文思枯竭或身体疲乏时便去院子里踱步，这几乎成了习惯。无论是清晨还是午后，总有几片极漂亮的红叶落下来，触目所见，便是一道靓丽的景。且不去管它，绕着花坛一路兜兜转转，走上几个来回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，舒展舒展筋骨，抖擞抖擞精神，便觉得整个人都清清爽爽了许多。临走之际，再拾起几片红叶，便觉得不负春光了。接着埋头看书写作，红叶便安置在透明的玻璃杯里，有时也随手夹在书中当书签用。自以为唯如此，也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了。只可惜，红叶的保质期仅仅一两天，慢慢地随着水分的蒸发，它开始一点点变干，鲜红色的叶片也渐渐褪色，从暗红直至暗黄，到最后，完全干枯了。用手一捏，便成碎屑纷纷掉落在地上。

       在我看来，收藏红叶的出发点是好的，想尽可能保有那份红叶的美，也可能是出于对美的占有欲吧！但结局却有些凄惨，让我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傻事！

        这之后，便是夏天了。叶子绿的发亮，树下也再无红叶可捡。酷热的天气叫人不敢出门，我去院子踱步的机会也少了许多。

三

       似乎是受了“利奇马”的影响，这几天下了两场台风雨。

       树上的红叶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，纷纷扬扬，一路从草坪上打着璇儿，飞到了柏油路面上，甚至于飞到了走廊里。倘或没有提前关紧门窗，我想它大约会直钻进屋子里来才肯罢休吧！

       “一场秋雨一场凉”风雨过后，天气似乎一下子凉爽了许多。但看遍地红叶狼藉，心情也在陡然间莫名伤感起来。这四散的红叶，沾染了雨水和尘土，已不甚洁净了。即便是走廊里的那些红叶，干干爽爽的，亦免不了被人踩踏。再后来，厨房阿姨拿来了竹扫把，“刷刷刷——”一股脑地把落叶全扫进了垃圾桶里。我没有再像春天那样用心地捡起那些红叶了，看着阿姨利落的扫干净落叶，也并未觉得不妥。除却心里有些淡淡的伤感与惆怅之外，春天里红叶所带给我的那份心情，我已经忘却了。我想，大概是秋天的缘故吧！人不能只活在一个季节里，我必须学会接受春天已经过去的现实！

       我站在走廊前看着眼前又恢复了往昔的一派景象，彼时阳光已从云缝里钻出，地面慢慢变干，树上残存的红叶依旧随风摇曳着。温度也渐渐升高，让我觉得，仿佛只在心里下了一场秋雨。

四

       我想起了《红楼梦》里黛玉葬花的故事，大约美好的事物总是免不了要凋零的，不管是花还是红叶。可即便它们都凋零了，每一片花瓣都还散发着清香，每一片红叶依然那么鲜亮耀眼。“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”。我想于它们而言大概是没有什么遗憾了的吧！只可惜凡人终究是看不穿的，一见那花谢了，红叶飘落了便不胜唏嘘起来，似乎人世间已是一片荒芜了。殊不知，自己的心远比花木荒芜的更甚！

       都说“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？”却又恐是“自古多情空余恨，此恨绵绵无绝期”，大概两头都不讨好吧，只能折中，道是“人到情多情转薄，而今真个不多情”。说来说去，已经无关花木了，大概全都坠入情网了吧！

       由此看来，黛玉葬花葬得哪里是花，分明是“情”嘛！

       林黛玉从花的凋谢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，“侬今葬花人笑痴，他年葬侬知是谁？”“一朝春尽红颜老，花落人亡两不知”不胜凄婉！然黛玉终究是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，偏偏又遇上宝玉这样的情种，一遇上爱情的挫折便伤春悲秋，借葬花来暗喻自己。大约那时候的女子都是如此吧！即便是美貌与才华集于一身的黛玉也不能主宰自己的爱情和命运。“花自飘零水自流”本是世间常态，但痴男怨女多了，也便有了特殊的意味。于是就有了葬花人。大约这都是爱情之过吧！

       后来，看到林清玄的一篇文章《一朝》，他从黛玉葬花里看到的是世事无常，而这种无常感又是人不可抗拒的，只能去感知。“知悉了大地有情、觉悟了无常空苦、体会了山水的真实、保有了清明的菩提”。而感知过后又如何？——正是“一朝春尽红颜老”的那个“一朝”，是“万古长空，一朝风月”的“一朝”，是知道“放弃今日就没有来日，不惜今生就没有来生”！是“此身不向今生度，更待何生度此身”！是“当下即是”！是“人圆即佛成”！

        我想，这便是大师的境界了。

       我们能从黛玉葬花里感悟到黛玉的那份情尚且不易，即便是感同身受了又如何？只不过是替她哀怨几句罢了，如之奈何？而林清玄却能够从中超脱出来，告诉我们，葬花之后，还得重拾生活的信心，去珍惜现在，把握当下。把握生命里的每一个“一朝”。

五

       苏东坡有一首《蝶恋花》的词，写得很有趣味，我很喜欢。

       花褪残红青杏小。燕子飞时，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。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
       墙里秋千墙外道。墙外行人，墙里佳人笑。笑渐不闻声渐悄，多情却被无情恼。

        红叶片片，从春飘落到秋。大约是我多情了吧！才会在春天的时候试着去挽留每一片红叶；大约是我太无情了吧！才会在秋天到来时摒弃了这一地的红叶。但红叶呢？红叶也会笑我的多情吗？亦或是恼我的无情？

作者：兰杰

编辑：陶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