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

后

返

乡

记

二月二，龙抬头。

　　今年的雨格外的多，从年前缠绵到年后，下的人心头发毛。到了二月二，往年该是下雨的日子了，今年倒显得多余了。但就算是多余，它也没少下。

　　在家乡，二月二，有逛庙会的传统。一年一度的庙会在当地是大事，惊动了周边四县的人，不管是本乡人还是外地人，无论是在本地还是在外地，这一天都纷纷涌入这个有着红色历史的小城镇，一睹庙会的风俗。我大概也不例外吧，借此契机，便动了返乡的念头。尽管雨下个不停，进入小镇主干道的车队还是排起了长龙。小城镇上更是人潮涌动，黑压压一片。刚一进去，便被潮水一般的人群裹挟着，难以回转，只能随波逐流。街道两旁的货物、吃食，琳琅满目，简直叫人目不暇接……这些热闹都难以尽述，我却是爱清静的人，受不了人群的聒噪，故而草草逛罢便打道回府了。相较于小镇上的浮华而言，我更欣赏山村里的清风和雨雾。

许是下雨的缘故，回村的路也愈加难走。年久失修的柏油马路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，那积了水的坑如同地面上埋伏的陷阱一般，坑的四周又都是裸露的砂石堆，车子稍不留神便陷进去，失去了平衡。纵然有惊无险地跃起，在这一起一伏之际，车里的人却不能幸免，随着车子颠来倒去，磕磕碰碰的。一路下来，感觉整个人都快散了架。但除去舟车劳顿和旅途颠簸之外，心情倒也不坏。一路上想着那个熟悉的小山村，那些熟悉的山民们，内心里还是颇憧憬的。我想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乡愁吧！在车上，我想起了一首诗，“岭外音书断，经冬复历春。近乡情更怯，不敢问来人。”此情此景，倒也和诗句很相称。也就一路小声吟着，无意间反倒消磨了不少旅途的疲惫。

回村已是中午时分，吃罢午饭，雨也渐渐停歇了。出门望去，天空倒明朗了许多，只是在半山腰上，环山的云雾缭绕，似雨非雨的，不由得叫人担心。出得门去，在满是泥泞的乡间小道上穿行，阔别月余的山村，在山雨的淫浸下，叫人看来，既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，是那乡间小道和周遭的房屋瓦舍，在朦胧的雨雾中显得那么苍凉，如同上了年纪的阿婆。而陌生的，是那道路两旁疯长的杂草和小河里猛涨的水，它们顺着雨势，呼朋唤友一般生长着，汇聚着，在春风南渡，细雨绵长的二月里，聚沙成塔，集腋成裘，终于长成了气候。成为了山村里一道叫人不能忽略的景。

“春雨贵如油”，但今年的雨却下的人发愁。荒芜的稻田里一派萧瑟的景象，水田里积了约半个手掌深的水，干枯的稻杆耸立着，一丛丛、一簇簇，遍布其间。它们大约还酣睡在冬日里，忘记了时令吧！与之相对的，是田埂上郁郁葱葱的杂草，绿油油一片，顺着蜿蜒的田畔一路呼啸而去，占据了田间小道。它们生长在湿漉漉的泥地里，用沾着露水的叶片羁绊着来往的行人，用打湿裤腿的方式宣示着在这条小径上无可替代的主权。

我独自一人在田间小道上踽踽独行，四下里除却温润的风外，别无他物。静悄悄的水田，连周边的杂草也自岿然不动。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脚下与杂草亲密接触时的沙沙声，一下接一下，清脆悦耳，宛如丝竹。随着沙沙声越来越急促，裤腿渐渐濡湿，脚步也越发显得沉重，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般。我本是带着轻松的心情上路的，不料却被这一派乡间的荒芜景象给惊呆了，如同被拳击手重重地击中了一般。天旋地转之际，我仿佛看到了一手扶犁，一手提缰的老农在田间地头向我走来。在他的前头，是一头硕健的黑牛，顶着朝天的角，一副雄赳赳的模样。老农和黑牛默契地配合着，正奋力地耕耘着，把一亩旱地犁成了一条直线。铁铸的犁头深深地嵌入地里，随着黑牛的牵引，皲裂的地皮顺势炸裂开来，叫人看来每一犁都显得那么厚实，有力量。老农挥舞着鞭子一声声吆喝着，嗓音粗狂，忽高忽低，由近到远，在田间悠悠地荡开，好似一曲山歌。期间或又传来一两声牛哞，像是在回应着老农的吆喝。

在这一问一答中，一垄垄新翻的泥土，高高低低、起起伏伏，在田间有序地间隔开来，一条条，一道道，从田的一端绵延至另一端。如同在一幅雪白的宣纸上画上了一道道笔直的黑线。那翻飞的泥土呈灰黑状，表面带着一层水汽，在滋滋的冒着小气泡。新堆砌的田埂，也被老农用锄头粉饰一新，没有一丝杂草的踪迹。这是一副多么畅快的春耕图呀！只可惜，这番景象只在我的记忆里，长久地封存着。似乎变成了一个很古老的梦。是呵！离家太久了，忙于上学和工作，竟一次次错过了春耕。记忆中的春耕还是童年时期那个施农家肥，手扶牛犁的年代。纵然是如此，内心里对于春耕还是颇期待的，归其缘由，或许是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流淌着山民的血，它在告诉我，千百年来，春耕对于山民的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。但如今，这种特殊的意义在一点点地被人为的抹去。看着眼前荒芜的农田，我不由得感到悲观，或许连山民这一群体也在消解。随着山民的形象在一点点崩塌，那个勤劳的老农连带着它那硕健的黑牛渐渐离我远去了，一阵风吹过，便消失在田间，不复存在。

不及走到田间的尽头，我便原路返回了，一路上都在嗔怪着这漫长的雨季耽误了山民的春耕。但内心里却深知，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！这二月的雨呵！倘或不是多余的，它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掩盖什么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