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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主播:洋蓉


童年时的父亲


我的童年几乎看不到父亲。父亲1971年招工在泰和县农业局的一个下属单位——良种场吃商品粮,其实就是一个拿工资的农民。听母亲说,父亲本来可以有一份更清闲的工作。父亲读了初中毕业,人长得清秀帅气,字也写得非常漂亮,文艺特别好。文化大革命时罗家村有文艺宣传队,专门演样板戏。如果演《白毛女》,父亲就是男一号大春;若是演《红灯记》,他就是李玉和。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舞台上的飒爽英姿。那年县剧团到罗家村选苗子,父亲恰好不在家,跟随爷爷去隔壁的苑前公和圩贩买篾器。好运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,他成了一个吃皇粮的农民。每天与太阳、风雨和泥巴打交道。命运夺走了他的文艺天分。
很少见到他,但每月他会回家一趟。母亲说父亲从来不管这个家,不会给钱母亲。然而只要他回家,就会带几斤猪肉回来,那个年代一个月能够吃上一次猪肉应该是豪富之家了。当然每次煮肉汤必须加上很多内容的,比如白豆子,或是萝卜干,或是菜头。煮好后,父亲总要用那种一毛八分钱的大钵装满端到爷爷奶奶家,那边还有父亲三个没结婚的弟弟,一共五张嘴。我不知道母亲乐不乐意,反正我是不乐意的,因为每次吃肉我都要把碗舔得很干净。但后来也就习惯了,毕竟家里父亲说了算。
父亲极少和我们兄弟俩讲话。我几乎没有印象他和我讲过什么。打是有的。有一次我偷拿了隔壁邻居家五块钱,就是那种印着一个炼钢工人的五元巨款,吃零食几乎吃了半个月。我知道这样做不对,但控制不了自己好吃的嘴。事情后来终于败露了,母亲还完人家的钱撂下一句话:“等你爸爸回来你就会死。”果然,父亲回家听闻此事,暴跳如雷,巴掌和棍棒齐飞,打得我是汗水和眼泪同洒,母亲拉不住,找到祖母替我解了围,否则不死也得残。另一次是我和哥哥不知从叔叔房间的什么地方搜到一首诗,得意洋洋地在厅上朗读,记得清清楚楚,诗是这样写的:“高山有好水,平地有好花。人家有好女,无钱别想她。”我和哥哥那时已读三年级,似懂非懂这首诗。可能是押韵朗朗上口吧,嘻嘻哈哈地读了一遍又一遍。父亲在房间睡觉,大概觉得小小孩子,不能读这样香艳的诗,又是痛打了一顿,还要罚跪香一炷。祖母不懂,责怪父亲:“小孩子读书也读错了?”父亲愤怒地说:“你不懂,这就是两个小流氓。”我迄今都不明白我怎么就成了小流氓。当然,如果当初没有这顿打,我现在会不会是个流氓呢?




三年级我和哥哥都在罗家小学读书,我1班,哥哥2班,作文比赛居然两兄弟都榜上有名,我第一,哥哥第二。作文题目是《我的爸爸》。我得奖的原因是我的作文晓得用比喻。因为我形容“爸爸的眼睛像蜜蜂一样圆”,的确,他怒视我们时眼睛确实很圆,如果要我现在来形容,我会说他的眼睛像水牛的眼睛,又圆又大又凶。没错,我觉得我有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假父亲。
父亲毕竟有工资,有活钱。自从我们作文得奖后,父亲就会从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些书我们看了。后来我考到万合小学,父亲还会帮我订《故事会》《少年文艺》《当代少年》等杂志,我的语文能力就是在这些书的影响下得以形成,我的三观也是在这些书的影响下走向正形。现在舞文弄墨成了我安身立命的本领。没有这些书的启蒙,我不知道我现在会是靠什么谋生。


少年时的父亲



1985年,分田单干了。父亲的良种场也走了联产承包这条路。父亲承包了17亩田,一个人忙不过来,于是举家迁往县城。我那时在万合初中读了一年初一,可是迁到县城转学不到,父亲又是一个万事不求人的人,不愿意去跑路子拉关系,于是叫我去良种场隔壁的北门小学读五年级。读了一年初中再读小学五年级,父亲的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。降级一年,让我压力山大,觉得读不好书是对不起父母的,我的走向正途是从北门小学开始的。从此一路绿灯,考上大学。父亲同单位的很多孩子,有在严打中被枪毙的,有在街上“打罗”被人家挑断脚筋的,有书读的少的艰难谋生的,我们兄妹仨虽然没有成为男中之龙女中之凤,但至少能有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,虽然不富裕也衣食无忧。
17亩田,全割全种,在没有任何机械的年代,两个农忙假和一个暑假,父亲率领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流汗,有时还要流血,干农活总是要受伤的。为了支付我们兄妹仨的学费,为了比别人家过得更体面,父亲还养了两头母猪,打猪草,煮猪食,喂猪食。父亲过得很苦,连带着我们也苦。但苦并没有压垮他,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后。


听母亲说,父亲并不是没有机会。那个年代父亲原本文化程度较高,又写得一手好字,良种场开始叫父亲做财务,一个比较体面又不用下地的好差事。但父亲是那种情商较低的人,既不会人情世故,又不懂看人眼色,还因为看不惯某些事和领导较劲。干不了多久就没得干了。文化程度高虽然没有帮到他什么忙,至少是没有害到他。生活还不足以去作弄一个土里刨食身上流汗的实干者。父亲不是现实的受益者,或许会被人嘲笑为失败者,但没有祸害到家人。
少年时代我也挨过打,我记得是上初三前的那个暑假,我们父子三人在晒谷场上收稻子,那时我的数学很不好。和哥哥聊天开玩笑说:“我数学那么差,肯定考不到中专了,我有点不想读书了。”父亲挑着一担谷子从我旁边经过,只听到后半句,他肩一掀,撂下谷子,操起扁担朝我大腿一扫,痛得我蹲了下去。“短命种,你不读书,我还需要这么辛苦!今天我要打死你!”最后当然没有打死我,但我的成绩却上了去,中考我以超过中专一分的成绩上了高中。这次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挨父亲的揍。

现在的父亲



1995年我大学毕业,父亲奋斗了一辈子的良种场在那一年也没了,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下岗无业游民。除了种田养猪,他不会做什么。他挣扎过,开过榨油厂,开过砖瓦窑,都以失败告终,不但没有赚到钱,反而把多年的积蓄搭了进去。做生意并不是他所擅长的。父亲灰溜溜地回到万合罗家,去帮人家的砖瓦窑上打砖。曾经的国家职工混回去农村当农民,关键的是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儿子大学毕业也不得不回到老家教书,领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几百元。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,和母亲三天一小吵,五日一大吵,不吵的时候他就是在喝酒睡觉。酒成了他排遣忧愁的毒药,也加速了他的堕落和消沉。
那一年,父亲45岁。社会的巨变摧毁了他的信仰和追求。做儿子的自己也挣扎在苦海之中,对这个现实社会充满了迷茫和怀疑,哪里有能力来安慰和帮助自己的父亲。儿子曾经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,然而很难看到未来的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。





父亲这辈子是失败的。从他的45岁开始,他奋斗的雄心就死了,而且染上了酒瘾,严重酒精依赖,无论怎么治也治不好。他这辈子就是生了我们,然后把我们养大了,没有做一幢房子,没有做一件大事。他每天就是待在家里喝酒、看电视、睡觉。这三件事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。

父亲今年68岁了,不良的生活习惯损害了他的健康,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,瘦得让人担心,沉默得让人担心。每年他都因为酗酒要住院几次。有时候我心里多多少少对他有些埋怨,我结婚,我买房,他没有资助我一点点,实在不如一个乡下种田的老表,还要拖累我们操心。有时我也会说他,父亲就怎么都不吭声。母亲和他吵架骂得也很恶毒,我总会劝阻母亲,不准她骂。我自己今年也45岁了,虽然对他嗜酒如命不理解,对他颓废沉沦很伤心。但我不允许别人指责他,包括母亲。因为他是我的父亲,他曾经也是一个孝敬父母的好儿子,一个负责任的父亲,是一个吃自己饭流自己汗的铁骨铮铮的汉子。他可以过得落魄,但他从不坑蒙拐骗,从不损人利己。无损害社会他人,他就是我值得尊重和保护的父亲。

去年,父亲因为酒精中毒造成严重贫血。我把他送到医院住院,医生建议要输血。血库要求家属先献血才能供血。我想起我89年因为胃出血住院时的情景,父亲满头大汗赶到医院,问医生要不要输血,要输就输他的,边说他边捋起袖子。虽然那次我还没严重到要输血的地步,但我知道,如果需要,父亲绝对不会吝啬他爱儿子的一腔热血的。现在是我还他的时候了,所以我也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。
父亲的酒精依赖症积重难返,这个我知道。他完成了他人生的使命,我劝母亲说,他喜欢就让他吧,也许你不说他他肯定还会有点不好意思而节制,还能指望他干什么呢?他开心就好了。
父亲啊,儿子没有办法回到从前,若是我年轻时候就争气一些,也许您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了。是我们让你失望了。我只能保证现在,保证在物质上对您生养死葬,保证在别人的眼中你的儿子还不错,在精神上让你有点小骄傲,让您觉得世界并不是那么残酷,您的人生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失败。您有儿有女,虽然都过得不是很优渥,但个个顶天立地,自食其力,我们就是您这一辈子交出对世界最好的答卷啊!
经常在街上会碰到您的老同事,他们都会问起您的情况。然后就会对我说:你爸爸是个好人。
是的,父亲,我也觉得您是个好人!


简介:罗丹,泰和二中语文老师,兼学校办公室主任。热爱教育,乐为人梯,勤于钻研业务,多次获得吉安市教学大赛一等奖。业余时间勤于笔耕,有多篇散文作品在省、市、县级报刊杂志上发表。诗一明志:自闭桃源称太古,欲栽大木柱长天。此生难为乾坤事,甘做河畔摆渡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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